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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的春天(短篇小说)
看到她朋友圈发的悉芹自拍照片,还是那双眼睛,还是那个笑容,只是不见了青春的印记,此时的我轻轻的吸了一口香烟,回到了17年前的那个春天。
2003年4月,我已经进县城读高一下半学期了,小县城的高中总是充满着一股腌菜味,老师都说这是青春的味道,值得用一生去回味,我们所有同学们都笑的前俯后仰,觉得高中老师就是有水平,笑话都讲得这么深刻。
非典爆发已经有一段时间,外面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自习课上那些城里的同学说现在正是最严重的的时候,甚至我们县城已经有人被传染死了,16岁的我将信将疑,但是我知道以前我们村闹猪瘟的事情,全村的猪都死了,所以,我也开始害怕起来。
2003年4月8日,早晨6点过,我被学校的高音喇叭喊醒,班主任也到了学生宿舍,挨个宿舍检查,所有学生全部马上到操场开大会。
非典已经非常严重,学校为了进一步加强防范,县领导校领导一致决定学校全面封闭,只出不进,走读生临时住校,等非典过去以后,再恢复。
学校的这些决定,我不知道对我们意味着什么,但是我和她的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卷毛是我隔壁村的同学,高一开学报名比我早一天,分在了七班,我晚一天分在了八班,他天生头发是卷的,他笑嘻嘻的告诉我 现在封校了,不好耍了,姿明我在谈恋爱了。
我说 卷毛,可以啊!那个女生漂亮吗?卷毛说 很漂亮,下次带你看。我说 不如现在就带我去看,我想看。卷毛笑了笑说 现在不行,这样吧,明天,我给你也介绍一个,你自己看自己的。
2003年4月16日,我和卷毛约好中午在食堂见面,卷毛带了两个女生一起,朝我走过来,都穿着校服,一个女生个子高点,一个矮点,高的长得胖一点,矮的瘦一点,都很好看,不过,我知道其中一个就会是我女朋友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就是矮一点的那个女生,干净的校服,大大的眼睛又透露出几分羞涩,马尾辫高高的扎起,稍微有点圆的脸,笑容可亲,我很喜欢,因为,她身上没有腌菜味,而是一股淡淡的清香。
在食堂的人群中,我们相互问好,相互聊天,然后一起吃饭,一起说笑,才知道她叫张慧,是城里人,父母都是在城里上班,现在学校封了也回不了家,暂时住在卷毛女朋友的寝室。
我们当时就约好了下了晚自习校门口见,一起去图书馆看书。
一下午我都没有心思上课,都在等天黑,下了晚自习,我飞迹陆告奔到校门口,可是等了又等,始终不见张慧的出现,直到学校快要熄灯的时候,我才一个人回到了宿舍,然后找到卷毛,只对她说了一句话 张慧是骗子。卷毛一脸茫然的看着我走回自己的宿舍。
第二天中午和卷毛吃饭的时候我才知道,昨天下晚自习以后,张慧在后校门等我直到学校熄灯才回宿舍,而我当时就在正校门等她。
下午我无心上课,决定给张慧写封道歉信,就说是我的错,没有把事情说清楚,是我考虑的不周到,不够成熟,做事马虎幼稚,不过,我是真的深深的喜欢着她等等什么的。
信还没写完,我去趟厕所,回来还没走到教室门口,听见教室里炸了,人声鼎沸,有哈哈大笑的,有装模作样读课文的,我走进一看此时的“猴子”站在讲台上,正在给全班的同学朗诵我写给张慧的情书。
2003年4月17日,一个16岁的小个子男生,在南江二中2005届高一八班的教室门口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面红耳赤的哭了起来。
那我第一次因为张慧哭,也是唯一一次。
事情很快传到了张慧哪里,我给她写的情书被全班同学知道,情书被当众朗读,我被当众嘲笑,还包括我为她哭,她全部都知道了。
张慧喊卷毛给我说,下午下课让我去学校后校门花园,她要给我道歉和给我吃她妈妈中午到学校来带给她的卤牛肉。
我给卷毛说,我表示同意,并再三确认了是后校门。
放学后我到的时候,张慧已经坐在了后校门花园的一个花台上,在吃她妈妈专门给她做的卤牛肉,看着她,我的心里开始慢慢跳动和不停流口水。
张慧 我轻轻的喊她名字。
快过来吃卤牛肉,张慧一脸笑容的说。
那是我长那么大以来第一次吃卤牛肉,韧劲中带着软糯,我大片大片的吃,张慧让我慢点吃,容易噎着,我只是笑一笑,继续吃。
那以后,我也吃过不知多少次卤牛肉,但是永远也没有那天下午的那样好吃,那样痛彻心扉。
吃完卤牛肉,我看着花园角落的围墙发愣,张慧问我怎么了,我说 这围墙可以翻出去。我拉着张慧我们慢慢翻出了围墙。
以前学校没有封闭之前,我和卷毛他们经常到学校后面的这个松树林来打扑克牌,只是现在封校了也没人来了。
我们选了一颗不高不矮枝叶茂盛的松树下面坐着,也不知道做什么,我准备问问她妈妈是怎么做卤牛肉的,不过我没有马上问,倒是张慧先说话了。
张慧看了看我说 你以前有喜欢的女同学吗?
我以前确实有一个喜欢的女同学,不过她成绩很好,去了一中,所以我的回答是 有,她在一中,不过,她看不上我。
这个时候,松树林后面传出来说笑声,我和张慧本能的站起来了,坐着还好,一站起来就被他们发现了,原来是号称二中四大扛把子的李兵几个,他们是二中出了名的坏人,个个家里有钱有势,一天不学习,专门搞歪门邪道,以前就喜欢来这个松树林打扑克牌,有时候还带着几个女同学。
也跑不了了,他们已经到了我们面前,我抓住张慧的手,心里开始害怕,甚至都有点开始发抖了。
那是我第一次牵张慧的手,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牵喜欢的女孩子的手。
张慧看我的样子对我说 何波,不要怕,他们敢做什么。
李兵嬉皮笑脸的看着我们说 哎哟!小两口不错啊!秘密活动,这是要干大事啊!
李兵这小子还没说完,阿虎飞起一脚把我踹倒在地,后来才知道,阿虎其实是张慧的前男友,小时候吃错药,左脚留下残疾成了撇子,所以,我倒地的时候,阿虎也倒地了。只是我倒地以后没说话,阿虎说了一句话 他妈的,小东西,敢抢我女朋友。
李兵手下其余几个小子,见情况跟着就上来对我拳打脚踢,口里骂骂咧咧,“他妈的,敢抢虎哥女朋友,打死你。”
李兵大吼一声 先别打了,我有事要说,然后指着我和张慧说 今天你们不给阿虎一个交代,你们就别想活着离开。
我看看张慧,张慧帮我擦了擦嘴角上的血,我手捂着肚子,实在疼痛难忍,这帮孙子下手真狠。
张慧先是愤恨的看着阿虎说 真卑鄙。接着对李兵说 那你想我们怎么样,才肯放我们走。
李兵露出邪恶的嘴脸说 简单,让你男朋友从我的胯下钻过去,我就放你们走。
我听到这话,心里五味杂陈,在心理和身体的双重折磨之下,我回答说 兵哥,只要你说话算数,我可以从你胯下钻过去。
说着我翻起身,慢慢爬到李兵的脚下,正准备从他胯下钻过去的时候。
只见张慧发疯一般的大吼 杂种些,我跟你们拼了。同时挥舞着双手,我仔细一看,张慧右手里有一把刀,原来是刚才切牛肉的水果刀,李兵一伙见状,立马作鸟兽散,还一路大喊,杀人啦!杀人啦!阿虎这小子脚撇跑得慢,屁股上还挨了一刀,听说去校医务室缝了八针,不过,这小子打死都说是不小心坐在自己床头水果刀上了。
我坐在地上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人真的是张慧,李兵一伙跑了之后,张慧开始哭起来,我拿过张慧手里的水果刀,顺手扔到了水沟里,抱住张慧一边开玩笑一边安慰的对她说 你好凶哦,把四大扛把子都吓跑了,我有你这么凶就好了。
张慧边哭边用手打我的背说 都怪你,你是个胆小鬼,不配做我男朋友,呜呜~
同样是2003年4月17日下午,在落日余晖的映衬下,一个胆小的高一男生拥抱了一个她喜欢的勇敢女生,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拥抱女生,感觉是香香软软的,终身难忘。
非典的势头一如既往的汹涌,学校各大板报贴满了抗病指南,有些老师和学生甚至在学校里已经戴上了口罩,但是我没戴,因为,我没有。
这两天我开始发愁,不知道怎么办,因为4月26日是张慧的生日,我主要是为两件事发愁,一件事是出不了校门,到哪里去买蛋糕,二件事是到哪里去找买蛋糕的钱。
这两件事是因果关系,也是必要关系,我想了想,问题的关键还是钱,只要有了钱,哪怕翻围墙出去也是可以买到蛋糕的,所以,我先要考虑搞到钱再说。
我把情况给卷毛说了以后,卷毛说,他现在也没钱,但是,他知道他们班上有个女生很有钱,家里是做铁矿生意的,她喜欢下晚自习后去后门花园听单放机学英语,晚上,你可以去找她借点钱,她可能会借给你。
当天晚上下自习后,我溜到后校门花园里,果然看到一个小个子女生在哪里边听耳机边说英语,来来回回的走着。
我开始紧张起来,心里想到,找到你就好了,这下就有钱买蛋糕了,张慧你就等着一个盛大的生日吧!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抢劫,不过,也是人生中最后一次,那是2003年4月23日夜9点,因为当时学校的钟响了,我就知道是九点。
26日星期六,学校放假,25日下午放学后,我和张慧还有卷毛和他女朋友,我们四个翻出围墙去给张慧庆祝生日。
地点是卷毛推荐的,是一个街边小录像厅,说起是录像厅,其实就是街边的民房,改成了录像厅,录像厅在里面那间房,外面是那家人的客厅和饭厅。
我们在客厅里给张慧庆祝生日,我一共从哪个女生哪里抢来了183块钱,花38块钱买了一个6寸的生日蛋糕,蛋糕上面印上了:张慧,我们永远在一起。落款是何波。
我们还买了几个菜,每人喝了一易拉罐啤酒,生日庆祝完了,已经是晚上9点过,张慧酒一下肚,满脸通红,嘴里还说,还想喝一瓶,我们带着一点酒劲开始进去看录像,屋里已经有不少其他同学了,也有几个女同学,我们坐在了后排角落,片子是成龙演的《警察故事2》,那是我看过的最精彩的电影。
我们四个都是半睡半看,《警察故事2》放完以后,我也没怎么注意是什么片子了,没多久我下意识的睁开眼睛,电视里出现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一丝不挂,开始摸自己的乳房,我知道到了12点了,是放黄色录像的时候了,我把他们几个喊清醒,从录像厅走到了街上。
卷毛把我拉到一边说,你跟张慧去住旅店吧,我们回去了,我问卷毛说怎么去,卷毛看着我先是笑了,然后,用手指了指滨河路边上的一家旅店,对我说,拿钱去你就说住店,没人会不让你住。
一路上我和张慧手牵着手,一句话没说,到了旅店前台,服务员把我们看了看说你们住店吗?我拿出一百块钱来说,是的,
大房间80,小房间60 服务员轻蔑地对我说
我说那就小房间吧,我们都还小…..
张慧打断了我的话。
2003年4月25日深夜,一个16岁农村高中生第一次在县城住酒店,并且还是跟一个女生一起,这完全可以载入他人生中的史册。
说起是小房间,其实是很大的一间房间,整个房间只有我和张慧两个人,这是我人生中完全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我需要摸着石头过河,不知道怎么我当时想起了这句伟人的话。
房间太安静了,都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一切都显得特别假,特别虚幻,就像做梦一样,只有街上传来的汽车喇叭声音才让我觉得现在是真实的世界。
我们脱了鞋子坐到床上,我当时心跳可能有200下每分钟,她坐在我的左手边,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左手就搭在了她的肩上,还做了个顺势往后一使劲的动作,我们就并排靠在了床头上,我想聊天,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满脑子一片空白,心里想着,我会不会被老师处罚啊!
张慧问了我一个问题,她问我爱不爱她。我当时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爱不爱她,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当时16岁多一点,我的回答是 是。并且右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摸到了她的乳房上面去了,而且她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一味的问我,爱不爱她。我的回答还是 是。而且开始更大幅度的抚摸她的乳房,说实话,那是我第一次抚摸女人的乳房,感觉软绵绵的很有弹性,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令人永远也无法忘记。
慢慢的,张慧开始闭上了眼睛……
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
让它牵引你的梦
不知不觉这红尘的历史
已记取了你的笑容
……
5月3日,上午第二节课,是语文课,刚上课没几分钟,教室里来了两个学校保卫处的人,问何波是不是这个班的,我站起来说我就是,然后,那两个保卫处的人把我架到了保卫处。
保卫处已经有很多人了,还有两个县公安局的警察,我一下子吓得瘫坐在地上,我抢劫那个女生的事情,被发现了,那个女生后面找到老师,老师报了警。
警察让我叫父母来学校处理,不然就把我带到公安局去审查,我说父母都在成都打工,家里没人。
最后,公安局和学校最终商议决定,公安局不立案,但是学校对我做出开出学籍处理,为了立功我把卷毛也揭发了,说是他提供的消息,结果卷毛被留校查看。
2003年5月4日,那一天是五四青年节,我正式被学校开出。
我收拾了东西,下午就去了车站,卷毛告诉了张慧,张慧赶到车站,我睡在大巴卧铺车里,看到张慧在车站东张西望,我大声喊她名字,张慧哭着跑过来,对我说,何波,以后毕业了回来找我,你把地址告诉我,我毕业了去找你,可以吗?
我眼泪止不住的流,没说一句话,最后,张慧拿出一支派克钢笔给我,说,记住,我们永远在一起。
汽车发动了,缓缓地开出车站,离张慧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公路的尽头,驶向遥远的成都……
3年后,2006年,我决定回县城来继续读高中,卷毛考上了大学专科,卷毛告诉我张慧高二毕业后读了两年卫校,现在在县医院当护士,你愿意的话,可以去看看她。
2006年7月8日,南江的天气一如既往的热,就像我读高一时候一样,热得没有任何人情味,像是上天要完成必须要完成的任务一样。
我急迫的赶到县医院,我望着县医院的大楼,突然顿住了,张慧你在里面吗?你还记得我吗?你说过,我们永远在一起。但是,我慢慢转过身,离开了县医院,越走越远,消失在医院楼下,消失在张慧的记忆里。
几个月后,卷毛发给我一封电子邮件,里面是一张张慧穿着婚纱的照片,她笑的很开心。当时我坐在学校三楼的微机室里,窗外几颗柳树,微风吹着枝叶,轻轻摇摆,缕缕阳光透过树叶,斑斓的印在教室里,清新的泥草味忽隐忽现,要是这样能永恒该多好啊!我没有流泪。
谁在宿命里安排
冰雪不语寒夜的你
那难隐藏的光采
看我看一眼吧
莫让红颜守空枕
青春无悔不死
永远的爱人
我放下手机,掐灭香烟,打开了那个角落里的旧箱子,一支崭新的派克钢笔,静静的放在那里。
【短篇小说】九号车厢
唐晨第一次坐动车的卧铺。
过几天就是假期了,唐晨提早在网上买了回家的票,取票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座位是软卧代二等座。
这可咋坐?唐晨在心里嘀咕一下,想想前后也不过两个小时的车程,就没在意,挨着浩浩荡荡的人群挤进站内。背着装满行李的巨大背包,唐晨在密集的人群中像鱼一样游动了几下,就顺顺利利挤进了车内。
9号车厢9a座,打开小车厢的门,唐晨发现自己是第一个坐进来的。
车厢里干干净净的,一张靠窗小桌子,上下一共四张床,上面的床上有两个黑色的巨大箱子。唐晨把笨重的行李扔在了黑箱子旁,选了靠近车厢门的位置,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眯着眼补眠。
“啪”车厢门被一股大力推开,唐晨的身体被震得一抖。
“不要关上车厢门!”列车员的声音有些凌厉。
人群嘈杂的交流声,行李箱拖动让亮的摩擦声,一瞬涌进狭小的车厢。得,这下睡意全消。唐晨不耐烦地抹了一把脸,戴上耳机,开始听歌刷微博。
一个小时后将有彗星经过地球,与地球上演全科学界瞩目的最亲密接吻。唐晨打开热点,发现这条消息已经被顶到了热搜第一。唐晨点开仔细一看,一个小时后动车经过的地方,恰好是最佳观测地点。
感觉到座位一陷,唐晨抬头一看,一个身穿卡其色夹克衫的斯文男人牵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坐在了唐晨的旁边。紧接着进来的是一个戴着眼镜,个子娇小的小姑娘,坐在了唐晨的对面。夹克衫和后面的小姑娘各背了一个中等大小的书包。三个人有说有笑,似乎是熟人。
唐晨摘下耳机,礼貌地朝三个同行人笑了笑。夹克衫和小姑娘倒是投给唐晨一个微笑,看似虚弱的女人合着眼睛靠在夹克衫的肩头,似乎不愿意做出多余的动作。
“9c座位在这里吗?”一个染着黄色头发的青年探头进来。
“是,我的座位号是9b。”戴眼嫌滑信镜的小姑娘应了一句男青年的话。唐晨瞥了一眼,发现刚坐下不久的男青年已经脱下了自己的鞋子,盘腿坐在铺上。
唐晨吸了吸鼻子,发现空气中并没有什么异味。
“欢迎乘坐和谐号动车组······”列车员的广播声传来,动车开始行驶了。
旁边的夹克衫一直温声细语地关心肩上的女人,女人看起来似乎很不舒服。夹克衫中间还跑去了一趟餐车,最后空着手回来,像是没有找到合心意的食物。唐晨翻出了自己带的橙子,分成了两半。
“喏,她不舒服的话,这个给她吃吧。”唐晨把橙子递给了夹克衫。
夹克衫有些惊讶,不过一瞬,他礼貌客气地接过了唐晨手中的橙子。
唐晨把手中剩下的橙子分给了车厢里剩下的,小姑娘礼貌地道了谢,倒是男青年,顺手接了过去,吃得汁水横流。过了一会儿,男青年仿佛觉得狭小的车厢无法任他施展自拍,穿了鞋坐到了走廊上的凳子上。
因为唐晨的橙子,车厢里的人一下子热络起来。
“你们知道吗?听说再过10分钟咱们会有幸在最佳观测地点见识到彗星近距离接近地球!”唐晨挑起了话题。
夹克衫,小姑娘和女人三人对视了一眼,脸上都有一瞬不自然的神情,戴眼镜的小姑娘伸手带上了门。“你说的是这次彗尾扫地球吧。”夹克衫接了一句。女人又看了一眼唐晨,仿佛要说些什么。她抿了抿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不是彗星接芹轮近地球吗?怎么成了彗尾扫地球?!”唐晨被吓了一跳。
“其实这次彗尾扫地球是个意外。”戴眼镜的小姑娘开了口。
“意外?”唐晨有些讶异。在唐晨看来,慧尾扫地球就像是宇宙开的小玩笑而已。
“其实这次彗星本不会扫到地球,是被人为修改了轨道。”夹克衫接着说。“一会我们会经过离彗尾扫地球最近的地方。”
人为修改,彗尾扫地球,唐晨几乎要惊叫出来。
唐晨看了一下手机,还有5分钟的时间。彗星经过地球的消息依然是热搜第一,不少人在状态下兴奋地讨论这一百年难遇的奇观。
“自宇宙大爆炸之后,宇宙一直是在不断膨胀的,膨胀的宇宙其实每时每刻都在产生一个个子宇宙空间,我们存在的宇宙只是茫茫中的一点。这次彗尾扫地球的一瞬间,会一瞬间扭曲我们这个宇宙的量子排列。在这个狭小的车厢内,我们都不知道我们会是怎样一种状态,可能是活的,也可能是死的,这是进入一个宇宙的钥匙。”夹克衫慢吞吞地陈述着。“到时候打开车厢,车厢里的我们是死是活,是不是我们原来的自己,谁也不知道结果。”
短短几句话,唐晨听得心惊肉跳,听到自己死活的时候,唐晨立刻跳了起来。
“什么时候修改了彗星运行的轨道?!怎么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过。”唐晨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两天前不是成功发射了盘云号火箭么,就是那个时候成功了。”夹克衫说道。
“你们怎么知道这些,还这么平静!”唐晨激动地大叫。
三个人抬起头奇怪地看了眼唐晨。“我们经过精密的计算,发射导弹把它的轨道撞偏,这是千载难逢进入平行宇宙的机会,将会是科学界最重要的进步,一切的牺牲的都是必要。”戴眼镜的小姑娘声音尖锐起来。
“难道这就可以把我们当做试验品吗?!”唐晨不甘示弱地回击回去。
“当然没有,只有9号车厢是最佳的实验地点。”夹克衫说道。
唐晨瞪大了眼睛,整个人身体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我们这次随身带了量子信息记录仪,无论最后是否成功,我们的的信息都会被发送到研究中心去,这是全科学界瞩目的大事件。”夹克衫温柔地望向脸色苍白的女人,“更不必说,我的阿梦得了癌症,如果我们真的进入平行宇宙,我们或许能够一起好好活着。”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唐晨似乎稍微平静了一些。
“告不告诉你结果都是一样的,谢谢你的橙子。”夹克衫说。
“时间到了。”女人木木的声音传过来。行进中的列车像是一瞬间受到了阻滞,整个车厢仿佛静止了一般。无形中仿佛有一只手,紧紧抓住唐晨的灵魂,将他从身体里撕扯出来。唐晨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眼前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绚烂的彩点。直到此刻,唐晨的心里仍有一股愤怒,愤怒这帮人对他人生命的蔑视。这股力量,稍微让唐晨的意识清醒了一下,想转头去看看其他人,结果身体根本无法动弹。一阵剧痛袭来,唐晨失去了意识。
“啪”的一声,唐晨的身体一抖。
“不要关上车厢门!”列车员凌厉的声音传来。
人群嘈杂的交流声,行李箱拖动的摩擦声,一瞬涌进狭小的车厢。
唐晨动了动发麻的身体,手脚似乎并不能协调地动作。稍微缓了缓,唐晨坐直了身体,看了看自己手上拿的票,9号车厢9a座。
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坐在了唐晨的旁边。唐晨抬头看了一眼,礼貌地朝女人笑了笑。
不一会儿,列车开动。
女人看起来似乎很不舒服。唐晨翻出了自己带的橙子,分成了两半。
把橙子递给女人的时候,唐晨的头有些疼。
“咱们这个车厢的其他座位没人坐吗?”唐晨突然冒出的一句话,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唐晨的头像是要裂开一样,有些断断续续的记忆像是要冲破脑袋。
“一切都结束了。”女人木木声音传来。
女人的声音把唐晨断续的记忆串在了一起,“嗡”地一下,唐晨全都想起来了。
“那其他人呢?”
“死了或者活着,量子的随机性很强,我也不知道他们的状态。”
唐晨看了看上铺,并没有两个巨大的黑色箱子。
“不用找了,这个世界没有彗尾扫地球事件,自然也不会有量子信息记录仪。”女人一直望着窗外,眼里似乎有着无尽的怀念。
“选择9号车厢并不是邵斌说的那个理由,9号车厢是我们曾经从这个宇宙到达那个宇宙的地方。”看到了唐晨眼中的惊愕,女人停了一下说,“一年前彗星经过地球,我们坐在这辆车上。”
唐晨惊得一下站了起来。
女人瞥了一眼继续说,“穿越平行宇宙,每个人的记忆都会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我的身体较弱,记忆损伤得不多。之后我才发现,那个宇宙比我们的宇宙时间早一年,而且那个宇宙里我的身体得了不治之症,我必须要回来。”
“早一年的话我就有时间准备了,我也想过去找你,可我们萍水相逢,我也找不到你。那个宇宙彗星轨道有改变,无法让我回来。”女人木木地说。
“所以你找上了邵斌。”唐晨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
“邵斌本来就是我的配偶,他愿意为我牺牲他自己。何况科学界一听说我透露出的消息,许多平行宇宙支持者就找上了我。”女人毫无感情地说。
“那你怎么知道一定会回到原来的地方呢?”唐晨反问。
“本来是不确定的,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一切都是设定好的,我们一定会回来。”女人声音中都带了笑意。
“列车已经到达终点站······”广播里传来列车员的报站声,女人起身准备下车,经过唐晨身边的时候,唐晨听到她低低的一声,“我后悔了。”
唐晨跟在女人身后下了车,站在人来人往的车站,他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真正该去的地方是哪儿。
或许,9号车厢才是自己真正该待的地方。
短篇小说|深夜电影院
1
当我再一次遇到她的时候,她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最初的姓名,包括她看我的眼神,是陌生的。一开始,我以为她是装的,就来到她的身边,经过一番试探,我才知道,她真的已经不认识我,包括我曾跟她提及的梦,她满脸迷惑,目光中透着戒备。
每当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鲸酒馆就会渐渐热闹起来。有些面孔很熟悉,有些面孔像是第一次见到(也许是最后一次见到)。我把灯光调暗,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抿了一口,头脑里,一些注定无疾而终的想法开始接连冒出,又很快地褪去,比如刚才,我脑子里闪过了《金刚经》草草的断句,昆汀电影《杀死比尔》里的一段热舞,红色的街灯笼罩中乃迎雾气氤氲的眼睛,一个醉醺醺的男人,举着酒杯从我眼前慢吞吞移过(后来我意识到是我的主观意识迟钝了),暮色横斜,我又想起了李贺《苏小小墓》里的诗句“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竹,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
有人在黄昏中拉了个长长的音,像飞机飞过天空,拉开一道狭长的云线。
2
乃迎曾经对我说,鲸酒馆幽闭的空间像是鲸鱼的腹,什么深海的喧嚣、光线、聒噪的尘寰,厌倦了争吵的生物来到这里,还有人无意中闯入了这里,有人慕名而来,鲸酒馆容纳了我们零碎的、不完整的人生,隔离了尘世的烟火。
你把酒馆比喻成鲸鱼?
乃迎眼睛盯着窗外某个滚动着服装促销广告的荧光牌,忽然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落寞的人才会这么想。
我眯起了眼,注视着杯中的酒问乃迎,为什么不开心?
有什么事是开心丛配的?
乃迎眼神中生长着无限的疲惫,黄昏晕开在天际,酒馆的窗边,绯红的光线染红了老木桌上铺开的信纸,乃迎坐在木桌边,干燥的、凉凉的风吹了进来,她点了一根细细的烟,望着远方升落的鸟群和起伏的山峦,我感到信纸上的字迹开始迷离起来。
我漫不经心地想一些事情,比如霞光夕照,生老病死,风花雪月,比如明日的跌宕,离别的苦闷,郁郁的理想,比如乃迎和鱼,比如——我辗转反侧、日夜寻觅的林颖。
不知到为什么,我觉得能够和她重逢,也不知道为什桐誉么,这个重逢显得那么重要,我知道,这个重逢对我的意义要大于对她的意义,在鲸酒馆写信的这一刻,也许是黄昏的作用,我十分强烈地思念着她。
当黄昏行将熄灭的时候,我转身走到书架,抽出最近阅读的一本书,向一处角落的位置走去。
这是什么书?乃迎向我走来,目光注视渗轮指着金丝镶面的扉页,好像有些潦草的字迹。
《夜归两忘记》,我说。
写聊斋那个人写的?乃迎问。
当然不是,我说,这个作者就像《金瓶梅》的作者兰陵笑笑生那样,存在争议,一般认为是明末清初的一位文人朱咏珍。
3
二零一九年的某个冬日的夜晚,林颖来到S城找我玩,我似乎是跨越了重重的梦魇,每一步都像踏在雾里。当时,我还在一个国企上班,从那时算来,我和林颖重逢,已经接近两年,两年之间,在我们两个人身上都发生了不算少的事情,所幸我们都还算无恙。
我记得,我们在咖啡馆坐了很久,聊了很多彼此都感兴趣的事,偶尔沉默,我乐于沉默,耽在那静谧的氛围中,感受时间悄悄的涟漪。有那么一会儿,我的意识短暂飘到了我第一次在画室遇见她的场景,那次会面我的神态不太自然(紧张所致),话语也脱离有效的交流,但我得以长时间地观察她——她的侧脸在灯光下不真实的轮廓,好像一句轻轻的问候就会让类似玻璃质地的梦境破碎。事实上,我也确曾有过类似的梦。
许多个平凡的日子里,我的生活就像我那个时期的小说那样,平静无波,往返于图书馆、寝室、阶梯教室,相对而言,去图书馆读书是我唯一乐此不疲并郑重以待的事情,而去教室听文学课则更像一种不必要的任务(后来终于翘课成习)。某天(我记得是个秋日的雨天),我穿着针织衫、牛仔裤,泡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站在落地窗前,读博尔赫斯的《恶棍列传》,窗外的树叶微微渗出黄色的蜷曲的边沿,湿漉漉的广角镜头下,许多人在湿哒哒地赶路,虽然关着窗户,但还是有风的凉意渗透进来,细小的雨丝陡峭地被风刮在窗玻璃上。我抿了口咖啡,略苦的香让味觉沉溺,也让我产生笃定的安全感。
咖啡引发的味觉是钥匙,它带我穿越时间,回到那些和温暖有关联的地点,比如鲸酒馆,比如晚祷大街,比如华兰大道,比如画室,我深切地进入到了某张画里,画里的时间是主观的心理时间,露珠的滴落有致而清晰,趋于永恒。
4
我想起了我在人间驿馆等待她的场景,那天,天黑得很晚,黄昏特别地长,我知道,她一定会出现。
但是我最终没有等到她的出现,在我决定离开的时候,我却看到了乃迎。
她牵着一匹精瘦的马从远方的黄昏里走来,白色的袖袍没有沾染风尘,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没有同伴,那一世的乃迎,是个风尘仆仆的行脚僧,我们仅有一面之缘,刚开始,我们什么也没多说,只是决定坐下来,喝碗酒,聊聊天。
你还在等她吗?
我沉默地皱了皱眉头。
不是等她,是等一个结局。
乃迎说,成住坏空的世界,在乎什么结局。
我说,我没有世界的概念,我只想等到这个人。
乃迎说,某些时间,我也和你一样,在乎这个,在乎那个,现在的我不在乎了。
这一世我们应该只相遇这一次。
相遇这一次挺好的,我皱眉端详着碗里明晃晃的酒,感叹,就像这酒,喝成了习惯,味儿就变了。
乃迎和我碰了碰碗,仰头喝了大半碗的酒。说,还是在古代好,你看现在,没有通讯工具,我们想见一个人全凭一双脚。
你今世遇到了老鱼吗?我问。
乃迎摇了摇头,说,我们的缘分不在这一世,我们的缘分在来世,或者来世的来世。
我苦笑,说道,也不知道我和她的缘分在哪一世,什么来世,我现在就需要去找到她。
乃迎说,你处在一个过渡状态中,或许她对你来说只是一个过程。
我摇了摇头,说,乃迎,不要顾忌这个,你知道,以前的你从来不管什么过程还是结局的。
什么?乃问。
我心中升起了憧憬,说,马上就是三月,河谷村的樱花要开了,阳光明媚,春风万里,我想骑上一匹温驯的烈马和她一起趁着花期赏樱。
乃迎怔怔在那里,面上闪过一片思索。
今天的黄昏好长啊。
我饮干了酒,摔了碗,整理了心绪,踏着欠思量的步子步向前走去,烟尘滚滚,我大笑着冲乃迎说,来日方长。
5
暮色降临了鲸酒馆,乃迎牵着鱼的手,坐在靠窗的位置,喝着一瓶味道古怪的渡相思,不一会儿就进入了微醺的状态。
乃迎说,你寻找的怎么样啦。
我想回答她,可是身体每个细胞都软绵绵的,像被浸泡了酒精,话语的因子散落在每个细胞里,拧不到一处。
今天这哥们儿说话怎么语无伦次的,来,喝点这个解解酒,鱼递给我一包酸奶。
刚刚把林颖送走,我说,很镇定地把她送走,那份强烈的寂寥感又袭来了,我着实高估了我自己。
在她走之前的一个晚上,我们分离后,我回到家,躺在床上却辗转难眠,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始想她,我努力把这种念头压抑下去,但是我失败了,它加倍袭来,那一刻,我产生了悲伤的自责感。
“悲伤的自责感?”乃迎不解地问。
“是的,”我说,“长久以来,我一直不知所措,或许你不相信,从我又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就陷入了六神无主的状态,失神的感觉包围了我,我从来没想过能再遇到她,这份幸福来得太过突然。后来,我的状态渐渐平伏下去,但我却渐渐对她有了那种感觉。”
“那种感觉?恋人吗。”
“我也说不好,在这方面我的经验比较少,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我从未对一个人产生过这样的感觉。看她就开心,有她存在便是一种幸福,什么都不需要做,没有追求恋人的那种侵略心和企图心,因为单单是她存在于我的记忆,我在她记忆里存在,对我而言便已经包含了全部的幸福。”
鱼思考了一番,问 “但这会不会是一种想当然的幸福?你如果真的爱她,我还是建议你去追她,寻求在一起的可能,就像乃迎和我一样。”
我回头看了看鱼,他的目光清澈而真诚,很显然,他想问题比我要干脆和简单的多,这是他的品质,也是我的短板,但是,我也曾有过固定的长时间的伴侣,那时的我却全然不是这样,我主动也任性,会像正常的年轻恋人们那样吵架、赌气、互相猜忌,我认为传统意义上的爱除了强弱程度的不同,应该基本都是这样的吧——直至林颖的出现,一切都不同了,我内心对爱的定义被碾碎,我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忘记了身处的境遇,忘记了烦恼的因由,但同时某个侧面——我对自身的存在却又更加笃定,对于自身之外的东西,觉得需要舍弃的,就毫不犹豫舍弃,换句话说,我做事的力量好像增强了。
“就像蛇的蜕皮。”鱼说。
我惊讶地向鱼看去,他似乎通晓我此刻内心的想法,那样隐秘的想法。
冷光影中,有位女子在唱一首音质破旧的歌。
我的日子是你的名字
每分钟 在安静的时候
当夜晚在我的忧伤里不眠
梦变成你的名字
我的身体是你的名字
动作里 总带着你的样子
人们在大街上慌忙逃窜
我在这 念着你的名字
我握着通往你的船票
有一次我甚至这样唱道
在困倦时 旅途中
每一朵岛屿都是你的名字
6
咖啡馆快要打烊的时候,我提议去看《绿皮书》这个电影,深夜场。
电影院里人非常少,显得空旷而萧条,我们坐在庞大的黑暗之中,我感觉到异常的疲惫。
空气软塌塌让人有种往下沉的欲望。
后来我分不清我是睡着了还是没睡,我怀疑是一种半寐半醒的状态,耳边林颖偶尔发出的笑忽近忽远,银幕上的影像渐渐和我产生了轻微的位移,最后,我发觉自己置身在一个宽大的院子里。
应该是清晨,太阳将要升起还没升起的时候,我站在院子里伸懒腰,视线迷蒙,透过似乎是用铅笔涂抹出的毛糙的枝桠望着日阳渐远的轮廓,时不时有窃窃私语声传来(后来我发觉是影院里人们压低了嗓子的议论声),座椅深深往下陷落,我把盖在肚子上的衣服往上身遮了遮,甚至有几刻我睁开了眼睛,视线渐渐清晰起来,意识也被拉回此刻的影院,我眯起有点近视的眼睛盯着已然被跳过太多的情节,可怜巴巴地茫然四顾,悄悄向身边的林颖看去,看到她正津津有味分外投入地看着荧幕,我心存侥幸地希望她没发现我刚刚大睡一场。有一点让我印象深刻,银幕上闪动的光影照亮了林颖的侧脸,那种光芒是淡淡的纱,像是古老的月亮的光,冷色系的,微微带着一些恰到好处的温度,在这样的光中,林颖距离我非常远,也非常近,只是她那么完整,她的神态,她的变化的心情,她的谈吐,这份确凿无比的发现被我当成了一个证据,我好想哭一场。我移开了目光,努力回到《绿皮书》的主线情节上,但不一会儿意识又渐渐昏沉了(身体不自觉地下坠),我知道我再次睡着了,并且我会做一场很长很长的梦,在林颖身边做梦是一种幸福。
我相信在某一刻,我隐约望见了中世纪的黄昏,古堡和小路是黄昏的一部分,古堡在小路遥远的西侧,小路在连绵的枯萎的金色中延伸至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地方(不知是否象征一种希望),我从未心系远古,对中世纪的历史和景观更是毫无概念,但是我知道这是一种心境的投射——一个完全与当下的环境割裂的时间,一个颇有意味的不被打扰的时空(我在梦呓中确是这么分析的),我和林颖像平常一样散着步,林颖说,看完《绿皮书》,是否准备好一场去往晚祷大街的旅行,一个熟悉的名字,何为晚祷大街?黄昏永恒之地,林颖说。从这个时刻开始,梦里的我已经发觉自己是在做梦了(至少是部分地察觉), 然后原本无意识的状态里开始蒸腾起伤感的情结——强烈而赤裸的伤感,我担心会伤及林颖,它毕竟如针芒,在几乎要流泪的梦境里,我整个人陷入了疯狂的失控当中,我哭着向林颖跪了下来,却毫无疼痛,好像整个大地在支持我跪下,告诉她,我好想你,我知道我在做梦呢,所以我哭着跪了下来,我因为想你,再不会顾及什么,请你原谅我的梦境吧——歇斯底里,让我震惊,梦境中另外一个我,那个上帝视角的我,我可恶的潜意识,一直潜心观察这一切,现在他跳出来,开始充当主宰者,出来捣乱了。他说,你这样的情绪会刺伤她,你到底明白不明白,你这样紊乱而露骨的表现是一种严重的无礼,你会伤害她,她会识破你,嫌弃你,再远离你,但这都是你咎由自取,应得的惩罚!他的面目冷峻而严肃,镇定的威严象征一直不可撼动。但我双目开始冒火,我不能容忍梦境中竟还有君子来规训我。他竟然开始出来捣乱了,我怒气冲冲地向身后踹去,我踹倒了他,同时疑问道,难道他早就等在这里让我泄愤吗?谁让他惹恼我!这个可恶的家伙。我拍了拍手里的土,为了不让林颖发现他,我将他踢进了路边的沟渠里,麻烦和危机解除了,我长舒了一口气,林颖快乐地挽起了我的手——梦里的林颖和现实的林颖是那么不同,同时却又那么相同,我们从未像现在这般靠近过,严密无暇的温暖中,我感到那个持反对意见的被我踢进沟渠的我也渐渐随着黄昏回到了我的身上,我望向天际(远方的天际),我和我合二为一的,那流泪的时刻,所有的我都在回家。
7
“你是否还记得那家露天的酒吧?”
“叫什么名字?”
“我忘了,我们坐到下午五点,然后你去杭州,不久之后你再次遇到鱼,然后你们再次恋爱。”
“我记得那天下着雪,你点了一杯蓝色的玛格丽特,我惊讶地发现,那天下午如此不同,就像一个启动开关,从那个时候开始,许多东西运行轨迹发生改变。”
“不是月球引发海水的潮汐,鱼儿越上浪尖,凌晨飞舞着月光,不是昨日的重复,当下的沉溺,甜美的乌有乡,是季节的最后一次歌唱,我们去往没有季节的人生。”
“人生也是有四季的。”
“这以后,我应该会爱上写信,写给远方的人,写给自己,写给美好的比喻。”
“我和鱼在一起,我们好像都比之前更包容,更能理解对方了。”
“真好。”
“你们经过了风浪,也有过各自远扬,你们在独行的路上,大部分时间或许会忘记对方,但事实上,你们从来都没有遗忘,当你们再次偶然相遇,就再没什么能够将你们分开了。”
“我们跋涉在时间的泥沼中,因为体认到万事艰辛,才明白初恋的意味,当然,很多人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即使内心萌动,也无机缘在一起了。比如一方已经结婚,或者地理位置相距过于遥远,人海两茫茫。”
“最近在看《断舍离》,其实就是做减法,减去那些多余的冗杂,让自己能够更为专一地做事。”
“至道无难,唯嫌拣择。但莫憎爱,洞然明白。我喜欢你现在的状态,更喜欢你置身的城市,杭州的三月,是人间天堂。”
“还记得前世我们的那次会面吗?”
“不记得了。”
“在人间驿馆,一个漫长的黄昏。我在等人,你也在等人,你从远方走来,我在门前烂醉,那一世你是个行脚僧,我们得幸有一面之缘。”
“后来我们都等到要等的人了吗?”
“等待是一件很漫长的事情,有时候,要相信,我们的眼睛看不到的地方。在须臾,在未来。”
“梦是不是一种真实?”
“梦是属于自己的甜蜜。”
“下雨了。”
“回吧。”
“再会,乃迎。”
“好的,卡卡。”
8
车厢内,我望着窗外,略有些困意,针针点点的光一闪而逝,在百无聊赖里,我追忆着许多碎成纸屑的往昔,桌布上还有半杯没喝完的咖啡,升腾中,对面的人脸模糊起来。我有点分不清置身何时,记忆里似乎有许多场景似曾相识,比如我乘坐火车去往华兰大道的深夜,我从华兰大道去往武汉的清晨,我和前女友一起去南京的夏天,我和朋友一起去石家庄的下午,我们为了振奋精神在车厢里忘乎所以地唱起了木马《美丽的南方》,我们置身于众人目光的中心,而不管那讶异是如此强烈。记忆里夺目的阳光化作独有的寒刃,撕裂了我们一切虚妄的言谈。而现在,这里只剩下我自己了,剥离了一切和外界的联系,我不知道是去旅行还是逃离,是杜撰还是现实,只是在这片刻,我可以任由自己落寞,我有点想念林颖犯困的眼睛,黑夜中闪着热气,无精打采的眼睛。
我来到车厢尾部,点了跟烟,哐当哐当的零件撞击声像是野蛮人发明的打击乐。在我对面,一位相貌温婉的妙龄少女背靠着扶手,望着我。
我朝她微笑。
她出神,像是没有望着我,也笑了起来。
出于礼貌,我将烟蒂按灭,向虚无的空气吐了一口冷清的浊气。
去哪里?女子开口问。
我想了想,说,不知道。为了表示我认真对待她的问话而不是故意不配合,我说,想好了告诉你,好吗?
那是你的事。她用漠不关心的语气说,但是告诉我也无妨,她对我笑。
我搓了搓手,气氛尴尬下去,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
借一支烟可好?
我从烟盒里掏出一支,替她点燃。
谢谢,她长长吸了一口,然后整个神情呈现出一种松弛的状态。
还有多久到站?我问。
快了。她说。
我举了举手机,说,到站之前,听首歌可好?
她奇怪地望着我。
我掏出耳机,一支塞到她的耳朵里,一支塞到我的耳朵里。
这是什么歌?
听起来什么感觉?
下雨的感觉。
很好。
陌生人,还有什么话讲?
我说,没有了,陌生人。
忽然,我们没入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了。
火车驶入冗长的涵洞,有种万木低垂,永逝降临之感——在这黑暗中,陌生人紧紧地抱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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